第二章 变装的符号意义

 

中国早在周朝就形成了宗法制度,并从而确立了上下阶级与内外之分,而如此鲜明的阶级意识更是藉由典章制度来彰显其内容,上自国土分封、祭典仪式、居处宫殿,下至日常座车、衣着服饰等无不规范谨严而不得任意僭越,所谓:
山川神祇有不举者为不敬,不敬者君削以地;宗庙有不顺者为不孝,不孝者君绌以爵;变礼易乐者不从,不从者君流;革制度衣服者为畔,畔者君讨。

中国之统治阶级创造出严密的符号系统来填充其宗法制度,更透过这一套符号系统来强化统治者的稳固地位,并从严控管低下阶层对此符号系统的颠覆。可说中国人千年来都是活在宗法阶级的「符号系统」规范下!

正因为中国人的符号系统鲜明,男女性别之分际在《礼记》〈曲礼上〉即已规定得极清楚:
男女不杂坐,不同椸枷,不同巾栉,不亲授。嫂叔不通问。…女子许嫁缨非有大故不入其门。姑姊妹女子,子以嫁而反,兄弟弗与同席而坐,弗与同器而食。父子不同席,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。(《十三经注疏-礼记》,页37)

又〈内则第十二〉则规定男女内外之别:
男不言内,女不言外,非祭非丧不相授器。…外内不共井,不共湢浴,不通寝席,不通乞假,男女不通衣裳,内言不出,外言不入。男子入内,不啸不指,夜行以烛,无烛则止;女子出门必拥蔽其面,夜行以烛,无烛则止。道路男子由右,女子由左。(《十三经注疏-礼记》,页520)

故而男女有别,男主外而女主内,各司其职而不可随意跨越。而影响着男女地位之高下者,尤以〈郊特牲〉中所言之三从为最:
出乎大门而先,男帅女,女从男,夫妇之义由此始也。妇人,从人者也,幼从父兄,嫁从夫,夫死从子。夫也者夫也,以知帅人者也。…故妇人无爵,从夫之爵。(《十三经注疏-礼记》,页506)

因丈夫在知识(知)上与经济(爵)上之自主发展得以为妇人之帅,由此则宰制者与受制者,统治者与从属者的权力结构已由经典制度清楚划分区别,男女地位因此被规范在「男主女从」、「夫为妻纲」的系统底下。

此外,中国冠服制度可说自《周礼》、《仪礼》已臻完备,其与阶级制度相互对应,互相说明,不论在款式、布料、采色、文饰或形制等方面都有清楚而严格的规范,历代亦有所增删。若举三言二拍之成书年代-明代的服制为例,则有皇帝冕服、常服、后妃礼服、文武官员常朝之服、及士庶阶层的巾服等种类,又规定「不许官民人等使用蟒龙、飞鱼、斗牛图案,不许用元色、黄色和紫色,不许私穿紫花罩甲等」。而明代平民男子多戴巾帽,穿袍衫,着镶鞋;女子则头梳发髻,或扎巾包头,穿团衫外罩背子、比甲,下裳多穿裙,自宋以降则缠足之风盛行。可见男装、女装之搭配也是各成系统,不相杂次混「服装」(包括男装和女装)可说是一种纯粹制度化、标准化的准则,一如语言学中的「语言」(langue);而「装扮」行为则是一种个人化、实践化的穿衣过程,可对应于「言语」(parole)。

罗兰‧巴特(Roland Barthes)以为:  语言是一种制度,一个有所限制的抽象体。言语是这种制度短暂的片刻, 是个人为了沟通的目的而抽取出来并加以实体化的那一部份。

若对应着服装来思考,在古代中国「服装」是一套统治者制定的冠服制度,它是一个有所限制的体制,并以辨识身分为目的,表现在服饰的图案、颜色、形制上而有诸多专属或禁制。而每一次的「装扮」都可说是冠服制度实际执行的过程,即个人在社会活动时将其抽取出来并实体化的那一部份,而对外「沟通的目的」就是让观者辨识出装扮者之身分、阶级与性别。以此论述逻辑推理,则「男扮女装」或「女扮男装」正是装扮者有意的以服装制度为前提,并藉由装扮进行掩饰性别事实并达到对外沟通的目的。

当社会之权力结构、处世规范与冠服制度等紧密交织成文化符号网,即社会性别(gender)一如符号学中的能指(signifier),而价值、规范一如所指(signified)时(见图一),则天生为男则享「载寝之床,载衣之裳,载弄之璋」;不幸而为女,则「载寝之地,载衣之裼,载弄之瓦」,生理性别(sex)随即必当服膺社会性别的价值与规范。

能指 → 所指
生理性别 社会性别 价值、规范(依时代而有不同内容)
男 → 男 弄璋;主,外,尊,读书仕进,…
女 → 女 弄瓦;从,内,卑,忠贞节烈,…
图一 性别与文化符号系统的关系

性别上的天生不平等,因为能指与所指间顽固而紧密的连结,故只能等到下辈子才能祈求翻身了!此世翻身既不可能,更无进步的医学技术可提供变性的要求,故而偶尔的谨慎变装倒成了或可一试的变性方法,不管其目的为何,然而藉由变装可进行性别符号的对置(男变为女,或女变为男),也可达到身分改变的效果。原本被视为当然的生理男性(或女性)服膺社会男性(或女性)的价值或规范(见图一),经过男女变装之后,外在的辨识系统因为被颠倒错置了(见图二),一则掩藏起生理性别的事实,二则刻板的性别价值与规范也跟着松动了,不论男女忽然可以易位思考。进一步说,「变装」的意义即是撤换掉原本加诸个人的符号系统,如性别、阶级、身分地位与随诸而来的处世规范与禁忌等等,而变装后即意味穿戴上了另一套文化符码以供他人辨认、解读,除能避开原有身分之窒碍难行外,新身分更带来处世行事之方便,变装人得藉此达成一己之宿愿或目的。

变装    能指 → 所指
生理性别 社会性别 价值、规范(依时代而有不同内容)
男 → 男 弄璋;主,外,尊,读书仕进,…
女 → 女 弄瓦;从,内,卑,忠贞节烈,…
图二 变装与文化符号系统的关系

本文透过三言二拍相关篇章之分析(详第三章),又归纳出(生理)男装扮为(社会)女时只在外在服饰上有所改变,其行径一仍生理与社会规范下的男性,对女性还是继续维持其权力的宰制,故以实线表示,一则是有了女子妆束却不受社会女性规范之约束,故以虚线表示;相对而言,则(生理)女扮为(社会)男时,不论其外在形象或能力上多能符合社会男性的期待,然而,男扮之女终未能跳脱原本加诸自身的「忠贞节烈」等社会女性的规范,故而女扮为男皆以实线表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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